月色裏的魚塘

這幾天心裏頗不寧靜。今晚在家裏坐着乘涼，忽然想起經常釣魚的魚塘，在這滿月的夜裏 ，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。月亮漸漸地升高了，樓下馬路上小販的叫賣聲，已經聽不見了；妻在醫院裏照顧岳母，兒子在電腦前玩兒着魔獸。我悄悄地背了漁具，帶上門出去。

沿着魚塘，是一條曲折的小石子路。這是一條僻靜的路；白天也少人走，夜晚更加寂寞。魚塘四面，長着許多樹，蓊蓊鬱鬱的。路的一旁，是些楊柳，和一些不知道名的樹。沒有月光的晚上，這路上陰森森的，有些怕人。今晚卻很好，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。

路上只我一個人，揹着漁具走着。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；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，到了另 一個世界裏。我愛池釣，也愛野釣；愛手杆，也愛海杆。像今晚上，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 ，什麼都可以釣，什麼都可以不釣，便覺是個自由的人。白天裏一定要交的費，一定要佔的位，現在都可不理。這是夜釣的妙處；我且受用這無邊的美好時光了。

曲曲折折的魚塘上面，彌望的是蘆葦葉子。葉子出水很高，像亭亭的舞女的裙。層層的葉子中間，零星地點綴着些浪花，有節奏地開着，漫漫的向四處擴散；正如一粒粒的明珠， 又如碧天裏的星星，又如剛出浴的美人。微風過處，送來縷縷魚腥，彷彿城裏五星酒店的山珍海味似的。這時候葉子與浪花也有一些的顫動，像閃電般，霎時傳過魚塘的那邊去了。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的挨着，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。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水，遮住了，不能見一些顏色；而魚兒卻更瘋狂了。

月光如流水一般，靜靜地瀉在這一片水域上。薄薄的青霧浮起在水面上。魚漂和魚竿彷彿在水缸裏一樣；一動也不動。雖然是晚上，但魚兒也是照樣的不咬鉤，所以不能着急；但我以爲這恰是到了好處－－爆箱固不可少，空軍也別有風味的。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 的，高處叢生的灌木，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，浮漂像是畫在水面上。水中的色並不均勻 ，但魚與水有着和諧的旋律，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。

魚塘的裏面，遠遠近近，深深淺淺的都有魚，而白條最多。這些白條將餌料重重圍住；只在夜晚，漏着幾段空隙，像是特爲夜釣留下的。水色一例是陰陰的，乍看像一團煙霧； 但鯉魚的丰姿，便在煙霧裏也辨得出。對岸隱隱約約的是幾個釣友，只有些大意罷了。水面上偶爾也漏着一兩點燈光，沒精打彩的，是下粘網的人。這時候最熱鬧的，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；但熱鬧的是它們的，我什麼也沒有。

忽然想起冬釣的事情來了。冬釣是古人的舊俗，似乎很早就有，而唐宋時爲盛，從詩歌裏可以約略知道。冬釣是文人的愛好，他們是蕩着小船，喝着小酒去的。冬釣裝備不用很多， 有條船足亦。那是一個寒冷的季節，也是一個收穫的季節。柳宗元的《江雪》裏說得好 ：千山鳥飛絕，萬徑人蹤滅，孤舟蓑笠翁，獨釣寒江雪。可見當時冬釣的光景了。這真是有趣的事，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。於是又記起《漁歌子》裏的句子：西塞山前白鷺飛，桃花流水鱖魚肥，青箬笠，綠蓑衣，和風細雨不須歸！

今年若有冬釣人，這兒的魚兒也算得”活到頭“了；只不見一些像樣的魚兒，是不行的。這令我到底惦着冬釣了。－－這樣想着，猛一擡頭，不覺浮漂已經不見了；猛地一抽杆， 感覺水中有物遊動，大魚總算上鉤了。